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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昌,咫尺天涯的眷恋

发布日期:2021-08-20 07:54

曾经,远方是我心心念念的梦。

十六岁那年的一个晚上,我做了一个很有趣的梦,次日醒来,第一次有了将梦里的故事写下来的冲动,同时,萌生了当作家的念头。于是,那个暑假,我用父亲提供的信笺纸,写了满满的几大本,这一写,就写成了长篇小说。这一发就不可收拾,随后写了几大本长篇小说,但因为无一部出版(那时候甚至不懂出版)而充满迷惘。几年下来,家人认为我“走火入魔”,说什么也不让我再写小说。为了寻求一条写作之路,希望实现自己的梦想,我从著名女作家三毛的经历里受到启发,于是,我决定前往江南这个自古文化繁荣的地方,寻找自己的梦想之船。

1991年,我放弃了在螺罐山小学当代课老师的工作,背起行囊,只身踏上绿皮火车,经过两天两夜的旅程,我到了江阴市的一个镇上,在亲戚家里暂住下来。

我到江南,是为寻梦来的,拜师来的,希望找到能指点我写作的老师,让我明确写作这条路是否还要走下去。在当作家的梦想一次次因现实碎裂而又一次次拼凑起来继续努力的岁月里,我最终被无情的现实击败,放弃了梦想,屈服于生儿育女的大多数人的命途里。嫁人,生子,求职,谋生,和许许多多女人一样,每天为孩子的尿布和哭闹“买单”。为带好孩子,一米六零的身高,一度消瘦至不足九十斤,三次因贫血而昏倒。

离乡背井的生活,远离亲人的孤独,生活的磨难,家庭的琐碎日子,都让我觉得这日子过得浑浑噩噩。更可气的是,生了小孩后,到处找工厂打工谋生,人家却都不接纳我这样的女工,回绝的话几乎众口一词:一看你就不是干我们这活儿的人。普通工人都当不成,那我该干什么?能干什么?想了又想,思了再思,我的眼前迷茫极了。

有一段时间,我在镇中心小学当代课老师。偶然的一天,我放学回家走出校门时,听到背后有两个老师在议论,什么“四川人没一个好人”“四川人都是山里人”等等,一口一个“四川人”的不是,字字句句都像万把钢刀一般扎在我心上。我很敏感地认为他们在议论我,在侮辱我,在蔑视我,在践踏我的尊严。那以后的一段时间,我精神不振,神思恍惚,身上像被一座山压着,心里像有一座山堵着。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我一夜无眠,天亮时立下誓言:我要做一件事,终有一天,要让这个地方的人对我刮目相看,重新认识我这个四川人。

誓言立下了,可是我做什么呢?我知道自己的长处在写作,而经过江南富庶地的几年生活,我确实有很多想写的。于是,我重新拿起笔开始写作,并向江苏省内的各种报刊投稿。当第一篇散文《梧桐》发表的时候,我激动得哭了一场。当我代课的那个学校的老师们知道我发表了作品后,果然对我刮目相看了,因为我是那个学校第一个发表文学作品的人。之后我参加毛主席的老师徐特立先生曾经就职的学校征文比赛,四篇文章入选。

从此,我当起了自由撰稿人,写作所得的稿费成为我主要生活来源,从2000年起,我以每年发表文学作品50篇以上的数量,以及诗歌、散文、小小说、故事等众多文学体裁,以及每年3次以上在全国各地参加笔会的成绩,打破了江阴市文学界数个纪录。我用十三年的时间,成为江苏省坚持不懈、自学成才的“打工作家”。

2004年的春天,当江苏卫视的车子开到我家门前,拉起场子为我做专题访谈的时候,我实现了自己的誓言:我让当地凡是认识我、轻视过我的人,看到了我这个“四川人”真正的样子。到这时候,我才猛然醒悟:原来那些工厂的老板没有看错,我的确不是在工厂干活儿的人。

我当年远离家乡荣昌,去远方追逐自己的梦想,虽然碰得头破血流,走过了很多曲折的路,但最终实现了梦想。对于我这样一个从当初闭塞的农村走出来的女人来说,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然而,随着写作的深入,以及生活的磨砺,江南文化虽然丰厚深邃,但我总是融入不进去,总有漂浮在空中,双脚踩不到坚实地面的感觉。

我发表了很多故事,不管是古代的还是现代的,故事发生地都是“荣昌”,可是,荣昌——我的家乡,除了父母等亲人在这里外,我对荣昌的历史文化几乎一无所知。每次在参加笔会的时候,都希望有荣昌的文友,但是一年又一年,没有认识一个荣昌文学界的朋友。

这时候,荣昌——在原地;而我——在天涯。

后来,家乡是我魂牵梦萦的地方。

让我明白我的根在荣昌的事件,是2008年那一场惊天动地的汶川大地震。5月12日那天,当地震发生时,我在埋头写一个故事。整个下午,我没看电视,所以不知道新闻。当5点多钟后我关了电脑去看电视时,才知道汶川地区发生了大地震。那一天,我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所有的文字都是苍白的”,我的家乡——虽然是四川地区的汶川县发生了地震,但是在传统观念里,或是在外地人心目中,重庆就是四川的,重庆人就是四川人。因此,作为这边的人,我的同胞在遭受天灾,我深深地心痛、心伤、心碎。作为作家,我想为汶川地震写点什么,但不知道到底该写什么。一个星期的挣扎和不眠,我做了一个被许多人认为“疯狂”的决定:独自一人去汶川采访,我要为汶川地震写一本书。

我不顾老公的反对,坚决地踏上了开往成都的火车,没有单位给我报销路费,没有人给我安排食宿,我要去的地方,必定是混乱的,艰苦的,甚至是危险的。但我义无反顾。促使我有这么大决心的,还有一种社会责任感:作为荣昌人,荣昌出来的作家,我有为荣昌文学界添砖加瓦的责任,也有为荣昌经济社会补上文化这一课的使命——尽管这个责任和使命是我自己给自己加上的,但当初这个信念,就是我前往无任何保障的危险地采访的最大精神力量(可惜当初买不起相机更没有智能手机,未能留下一张照片)。

不过,我没有进到汶川县,更进不了地震腹心映秀镇。我跟着几个志愿者朋友一起到了都江堰市区,跟灾民们一起吃,一起住。我选择的是为每个在地震中死去的人写书,因为写救援方面的文章太多了。日常生活中,当每一次灾难发生后,人们第一个想到的是“有没有人死亡”“死了多少人”,我觉得,那些罹难者不应该被遗忘。因此,我采访的都是已经确知亲人死亡的家属。

我跟幸存者们一起哭,一起将他们亲人的尸骨从废墟瓦砾里挖出来,一起在停放成一排排的白布单覆盖的临时“停尸场”悲伤,一起看货车将一具具尸体装上车拉去火葬场或是到偏僻处集中掩埋,一起……一起……

但我在都江堰只待了三天,不分昼夜的三天,收集到了很多平凡的遇难者的故事。回到江苏江阴市的家里,我关起门来,用十七天的时间,用十七天的泪水和丰沛的感情,写了近二十万字的纪实文集《从废墟走向天堂》。我选择的是从出生二十天的婴儿到七八十岁的老人遇难者来写,因为这是每个人的生理成长和规律。我将从他们亲人那里了解到的他们生前的生活故事作为主要素材,由我化身成他们每个人,描述他们在废墟下生命最后时刻的心路历程。我用文字让他们“复活”,让他们看到亲人的幸存,我愿他们每个人,都能在这场天灾后走向天堂。

但我安排的格局是从老年人写到婴儿的不幸遇难,只是要表达一种人文的情怀和精神,从死,到生,其实也是自然规律。婴儿的出生,能给任何人一种无穷的力量,生命的更替,也就彰显出了生命本身的意义了。同时,我又用日、月、朝霞等自然事物来比喻不同年龄段的人。全书共九个主要篇章,即“皓月篇”“夕阳篇”“艳阳篇”“骄阳篇”“朝阳篇”“日月篇”“朝霞篇”“晨曦篇”,这个灵感来自于毛主席说的“青年人是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皓月”喻65岁以上老人,“夕阳”喻55—65岁的老人,“艳阳”喻成年人,“骄阳”喻高三学生,“朝阳”喻高一高二学生,“日月”喻初中学生,“朝霞”喻小学生,“晨曦”喻婴幼儿。这样的构思,也是为了表达一种祝愿:他们是失去生命离开了我们,但他们热爱生活追求幸福的梦想和渴望,他们留给世界最后的情和爱,是与日月同在,与霞光同辉的。

2008年国庆期间,我毅然决然地回到了荣昌,因为我要在荣昌扎下文学的根。2009年5月,《从废墟走向天堂》出版,这是为纪念汶川地震一周年的作品,以此祭奠那10万不幸遇难的亡魂。这本书出版后,得到了县委宣传部领导的重视,并在这一年的5月11日举行了该书首发式和研讨会。当时,市作协的一位领导受邀到荣昌时曾言,我这本书,是重庆文学界第一本作家独立为汶川地震写的书,他认为荣昌重视这本书就是对荣昌人才的重视,更是对荣昌文化事业的重视。

作为一名荣昌籍作家,因为这本书,我在家乡荣昌站稳了脚跟,由此认识了一些方方面面的领导和朋友,也才正式认识荣昌文学界的朋友。2009年底,荣昌县作家协会成立时,我当选为首届主席。十余年来,我一刻也不敢忘记肩上的责任和使命,努力地带好“荣昌作协”这个团队,与荣昌的作家以及广大文学爱好者一起,立志为家乡的文化事业尽绵薄之力。这些年来,我个人出版了7部书,作协会员累计出版30多部书,荣昌作协切切实实为荣昌的文化发展和繁荣做出了应有的贡献。

这时候,我与荣昌,从天涯逐渐缩短距离。终于,近在咫尺。

现在,荣昌是我咫尺天涯的眷恋。

我痴爱文学创作30多年,如今,写作已经与我无法分割,说写作已经融入我的血液,毫不为过,虽然至今并未有多么大的成就,但笔耕不辍是我的一大优点,当有文友因这样那样的原因而停笔之后,总会从我这里获取能量,说我坚持写作的精神就是他们创作的动力。

20多年前,我义无反顾地离开荣昌,去远方追寻自己的梦想,抛弃了生我养我的这片土地,命运让我经受了诸多的人情冷暖和世态炎凉,这是家乡给我的“惩罚”。当我在外面兜兜转转十多年后,才猛然醒悟,原来,我的血液必须时不时地被濑溪河水清洗清洗才能“健康”,我的骨骼必须时不时地让古佛山支撑支撑才能“强壮”,我的肌肤必须时不时地让海棠花的清露滋润滋润才能“温润”……因为有过在江南地区生活的经历,所以我更能发现荣昌历史文化的深厚底蕴,这才有承载厚重荣昌历史文化分量的长篇小说《巴蜀都督张培爵》《大家族:赵氏宗祠里的百年移民壮歌》《万灵朝天》的问世,也才有我作为荣昌作家代表在重庆文学界乃至全国文学界的一席之地。

回荣昌十二年了,我用《巴蜀都督张培爵》展现辛亥革命的历史风云,给世人展示张培爵在近代历史上的丰功伟绩;我用《大家族》讲述万灵镇赵氏家族代表赵岱聪(原型赵代仲)在“湖广填四川”时期为“移民教育”、倡导“读书成才”而呕心沥血的故事,展现东方和西方文化教育激烈碰撞的时代浪涛;我借《万灵朝天》诠释“荣昌”二字由明朝洪武皇帝朱元璋命名的历史渊源,讲述高僧曾傲的传奇,以及老政府院子里的黄桷树与重庆朝天门的紧密关系。

但是,我对荣昌的情感并不仅仅是写作和出书,而是我融入了荣昌文化发展繁荣的事业之中,用我之笔以及我之观感、领悟、深思,向世人讲述“荣昌”的来历。一个人的来历,来自于父母,追寻至祖先;一个地区的来历,追溯的历史脉络就会很长很长。荣昌是从唐乾元元年建制的,那么在之前呢?“海棠香国”的美誉在唐宋时期形成,如果不是隋唐时期的发源和发展,又怎会有这个美誉呢?现今的荣昌人,多数是“湖广填四川”的移民后裔,那么湖广填四川之前呢?荣昌经历了哪些重大历史事件,在整个中华民族的发展史上占据怎样的地位,荣昌陶器、夏布、折扇以及荣昌猪,等等,他们的历史文脉又该追溯到什么朝代?

荣昌的历史文化是一个聚宝盆,但我独自一人的力量是弱小的,挖掘历史文化是一项浩大的文化工程,我能做的,就是与荣昌的作家们一起努力,用文学作品去展现荣昌历史的美,现代的美,将来的美。于我而言,今天的荣昌是近在咫尺,肉眼可见,触手可及,能感受到荣昌每一寸肌肤的弹性、心脏的跳动、身躯的律动,我在她温暖的怀抱里品尝甘醇的乳汁,享受生活的各种美好。

然而,我更希望荣昌,无论是各种非遗产品还是经济社会发展所取得的成绩,因为只有她的声名传播到更远的地方,我们才会有更长远的幸福生活,我也才有更多美好时光去做我喜欢做的事。这些年来,经常有朋友问我:“还会离开荣昌吗?”我说不会了,即使离开,也是暂时的,甚至是带着宣传荣昌的使命的离开。这种“天涯”的地理位置,已经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天涯,那是更广阔的世界,更国际化的影响。

我深深地眷恋这片土地。曾经的离开是为了更好地回来,昔日的魂牵梦萦已变成我与荣昌同呼吸、共命运。今天,我与荣昌不离不弃;将来,我终会化为荣昌的一抷泥土,与我的大地母亲永久地融为一体。

作者 郭凤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