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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途

发布日期:2021-09-03 07:30

我们,终是离不开这座城。

儿时的记忆,俱是美好。

打我一出生,父母就成了下岗工人,失去工作,又迫于生计,不得不在莲花广场做小本生意。同街的孩子,大都年龄相仿。我们这群娃儿从小在街上长大,尽管家家户户都是做些小本买卖,没什么大富大贵,但丝毫不影响我们的快乐,天天都是结伴而行,好不热闹。

那个时候的荣昌城区,确实小得很,东到打狗坳,西至水口寺,北起老北门,南止南门桥,基本就把荣昌城框了起来。就在这方寸之间,我们见证了工人俱乐部的拆除,海棠广场的兴建……街道上的马路,从石板路变成水泥路,再到铺上了沥青。小小的荣昌城,每个犄角旮旯,都被我们逛了个遍,就连马路边上的树,我们都能如数家珍。每到逢年过节,就更不得了,东益当的菜市场最热闹,卖菜的,赶场的,哪里都是人。我们小孩都放了假,白天伙在一起,哪里有热闹就往哪里去。看展销,看耍龙灯,看哪家店子头的玩具小吃摆得多;到了晚上,更安逸,跑到莲花桥和海棠广场,看哪边的喷泉喷得高。

这样的日子,到我小学毕业,画上了句号。那几年,荣昌迎来大改造,随着大东中学迁走,整条街的老街坊、老邻居都相继离开。慢慢的,父母也选择外出打工。我是2008年离开荣昌的,可我哪会想到,这一别,竟是这么久。自此,我的童年时光便永远地尘封,一去不返。

那一年,我未满12岁,独自一人在外求学。一晃就是10年。孤独、茫然,成了我这近十年的“主旋律”。这十年,我们一家三口聚少离多。回荣昌的次数也变得少之又少,记忆随着荣昌城日新月异的变化变得模糊。荣昌,也渐渐从日日相伴的“摇篮”,变成了书本上文人墨客笔下的“故乡”。只有离开自己家乡的人,才会有“故乡”,而有“故乡”的人,也就注定会在回忆里黯然神伤。

等旧城改造结束,我已从小孩长成了少年。再次踏足这里,自然是面目全非。没了熟悉的伙伴,没了熟悉的店铺,就连路边的花花草草,也不再是以前的样子了。好不容易碰上几个老街坊,也早已没有了以往的热情熟络,只剩下礼节性的寒暄招呼。猛然想起了一首诗:“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现在想想,却有了不一样的体会。恐怕贺知章不只是因为故乡之人不再知道自己是谁而悲伤,更是为故乡与记忆中的截然不同而感叹。是啊,越长大,“故乡”这个满是温度的词汇便渐渐没了温度,接着便是逐渐模糊,最后成为心里一丝微弱的烛光。常年漂泊的游子,思的不是故乡,只是因为心里没有了归宿感,继而伤感,迷茫,脆弱。

连着好几年的中秋节,都没能回到荣昌。每年的中秋月圆夜,便会触景生情,哀从中来,不可断绝。和家里通过电话,便只得独自一人,站在阳台,望着外边明晃晃的月亮。月光把人影拉长,拉出思念的长度。

儿时的月光下,是一家人其乐融融,外婆在厨房里领着家里的女人们忙前忙后,外公和叔伯们抽烟喝茶,高谈阔论。还没开饭,我们小孩们就吃了个半饱,看着桌上各式的月饼甜点,这也不舍得多吃,那也不愿意多尝,总是怕没留够肚子,万一下一个更好吃,岂不是亏大了,可嘴却从没停下。

幼年不见今夜月,明月曾经照幼年。窝在被子里辗转难眠,窗外的月光依旧,因为月亮不曾眨眼,我们都是它的眼泪,散落一地。

慢慢长大,故乡似乎越来越远。有些人,还没来得及道一声保重,就永别了。

2017年的9月,在接到父亲电话后,我跌跌撞撞地打车往家赶,还是没来得及见婆婆最后一面。老人家躺在病榻安睡,我这个她最爱的小孙子没来得及和她说一声再见。整个丧事,我都忍着没哭。在离开荣昌的大巴车上,看着窗外熟悉又陌生的场景,我旁若无人地放声痛哭,哭得撕心裂肺……

2019年9月,阿公终于不用再忍受病痛折磨,也走了。

我当然知道。这些都是无可遏制的流逝。你们一个一个都终究离我远去。我就这样每年赶回来看你们一眼,一眼也行啊,你们别走啊!

你们一个一个远去。故乡还留给我什么?

孩子们抛下你远游,你也不愿为谁挽留什么。

去年,我大学毕业,结束了10年的外地求学生活,有幸回荣,成了一名老师。回到家乡任教,对我来说,无疑是一种莫大的幸福。兜兜转转,即便是阔别10年,哪怕眼前的人、事、物变得多么陌生,仍是会被一份执念牵引着走。

原来,人一辈子,都会遇到这两个问题:千方百计地寻问来路,再义无反顾地找寻归途。

作者 黄梓伦